盲人手杖起名散文父亲的手杖
散文:父亲的手杖
文:王世春
这是根很不起眼的普通手杖,黑漆涂就,直不溜秋的杖身旋着几道螺纹,看似象竹节,手柄一头稍往上翘,易握而已,除此之外,再无其它装饰。
这是父亲临终时给我留下的唯一的遗物。还记得当时父亲的话:崽啊,人要平平安安、顺顺当当地过一生,不是那么容易的,我走后没什么留给你的,就这根探路助步的手杖,拿着它,一路走得稳当点,安全点,人老了,摔不得啊。
语重心长,我当时并不完全理解其中之意,只是默默接过父亲的手杖。
父亲向来身体硬朗,很注意锻炼,那时还没修建滨江大道,只能每天和母亲早、中、晚在大街上走几圈,而就是每天这几圈,维持着父亲从学校讲台退休后直到八十三岁身体一直是这样硬朗。
父亲用手杖是过了八十三岁后的事,缘起父亲摔了一跤。
父母亲是在老屋跟兄弟同住。那天,父亲晚饭后散步回来,那是一个阴沉昏暗的冬日,在快到家的一个小巷子里,却不小心绊在一家门前堆着的沙石上,重重地摔了一跤,人老骨头易脆,就是这一跤,把脚髁骨都摔破了,腰也扭伤了。
在门前堆放沙石的人家照理说是有一定责任的,我们兄弟要去找这家人理论,而父亲却说:算了吧,不摔也摔了,也是我不小心,不要得罪了街坊。父亲这种豁达大度、息事宁人的态度,我和兄弟都不赞成,但也只得听父亲的。把父亲送到医院照片检查治疗,回家后父亲竟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,脚却有点跛了,腰也伸不直了,不得已拄上了手杖。
从那以后,父亲的身体状况已不如前,但依然每天坚持着在街上行走,只是因脚不方便,走得慢了,一只手拄着手杖,母亲则挽着他的另一只手胳膊 。大街上,人们经常能见到这对白发苍苍、相濡以沫、亲密搀扶着行走的老人。
这样地,直到2011年农历二月十一,父亲才因病住院两个多月后在家中与世长辞,走完了他命运多舛的一生,享年86岁。
父亲生于民国14年(即1925年)农历四月初二,出生时就没了父亲,用我们当地的话说出生时就没了父亲的人,叫“背爷生”。“背爷生”命最苦,因此奶奶给父亲取了乳名叫“长生”,实指望今后能命好一点,长命百岁。
直到记事后奶奶才告诉父亲:公公原籍贵州台江施洞口,凭着一身好水性和撑船放木排技术,随第一代“清江苗”到榕江撑船放木排谋生(那时榕江无陆路,而都柳江水路却很发达)。一次因为老板放木排下柳州,在起岸交排结帐回程的路上,途经黔桂边界一个叫“老鹰嘴”的地方路遇劫匪,无奈护着结帐的银洋跳了悬崖“老鹰嘴”。噩耗传来,奶奶哭天抢地,告求同籍船工一路访寻,几天后才找到跳崖的公公。银洋还在,人却面目全非。同籍船工将公公运回来后,奶奶哭得死去活来,靠着老板给的作为丧葬费的三块银洋,在亲友的帮助下,就在河对面马鞍山上草草埋葬了公公,连墓碑都没钱立。公公去世时,年仅31岁。
“生来不识父亲面,只见青山土一堆“。这是父亲后来在他的回忆文章中说的,很是凄楚,催人泪下。公公年纪轻轻就命丧断崖,何谈平安一生?想必这是父亲赠与我手杖时话语中的一层意思吧。
公公去世后四个月,腹中的父亲才出生,与奶奶相依为命,靠着奶奶打草鞋为生。奶奶是榕江一个叫高辛的苗寨上下嫁来的苗家女,那草鞋打得好啊,结实耐穿,不咯脚,价格也公道,那草鞋还有米草草鞋和青麻草鞋之分,只是价格不同罢了,青麻草鞋比米草草鞋要贵一些,奶奶的草鞋在榕城古州很有名气,常常供不应求。
奶奶年纪轻轻就守寡,含辛茹苦熬更守夜打草鞋,将父亲拉扯大,七岁就进了私塾,父亲没有辜负奶奶的辛劳和期望,学习勤奋,每次考试,成绩都是甲等,深受先生喜爱。
民国29年(1940年),父亲15岁时,日寇侵占了大半个中国,为避战乱,国立贵州师范学校在校长黄质夫先生率领下,从贵阳青岩举校南迁来榕江。在校长、著名乡村教育家黄质夫先生办学思想的指导下,国立贵州师范学校办得红红火火、名噪一时,成了当时贵州、乃至两广、两湖闻名遐迩的培养乡村教育人才的学校,其生源遍及十来个省、区。
国立贵州师范学校(简称“国师”)迁来后,父亲先是就读国师附小,国师附小毕业后,考入国师简师部。在国师,父亲勤奋攻读,成绩优秀,还当了学生班长,平时擅长演讲、唱歌、编些小话剧,经常参加国师举行的抗日游行和宣传,很受学校师生好评。说真的,那时国师培养出来的学生都是比较全面的。
刚满19岁这年,父亲从国师简师部毕业了,即被时任榕江县县长的金剑英任命为栽麻乡中心校校长(那时的中小学学校校长,要由县长任命)。这年秋季,19岁的父亲背上行囊走马上任了。
在栽麻中心校任校长的日子里,父亲是在母亲家寄宿生活的,这样便结识了母亲 。
母亲祖籍湖南衡阳,幼时随父母流落到榕江栽麻,买了房子住下来。和大多数湖南人一样(湖南人谋生能力极强),外公有头脑、善经营,一边操刀杀猪,干起了屠夫的营生,一边在家里木楼上还开起了简易旅舍,供南来北往的客商停脚住宿,由于勤劳且善经营,家庭较为殷实,还置办了田地。即使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,母亲也并非大家闺秀,照样下田插秧干活、种菜喂猪、上山砍柴,只是在插秧打谷的大忙季节,家里才雇几个短工帮忙。闲下来,母亲会和一帮乡下姐妹们聚在一起做做针线活,一边做一边聊天,聊家长里短,聊姐妹们的私房话。母亲心灵手巧,绣花织布样样都会,无论粗活细活,母亲做事都很麻利。
也是命运使然,父亲校长都当了几年,事业一帆风顺,也稳稳当当成亲当了家,谁知人生遭遇竟发生了重大转折。当时,黎(平)、榕(江)、从(江)匪患不断,榕江刚解放又复被国民党土匪占领,当时,黎 、榕 、从 三县土匪司令莫御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父亲,父亲怎么就糊里糊涂、鬼使神差跟莫御当上了副官。说是副官,实际上是文化教官,连枪都没发,尽干些教识字、教唱歌、写写画画的事。谁料到榕江解放时,莫御率部投诚,成了起义有功人员(后来莫御当上了黔东南州政协副主席),父亲却怕被抓逃跑回家,人民政府清算时父亲被以土匪头目罪(认为副官相当于连级)判处劳动改造3年,真是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“。算是重重地摔了一大跤,这大概是父亲赠与我手杖时话语中的另一层含意吧。
父亲在丹寨县汞矿厂劳动改造三年期满后留厂就业,1964年底有政策下放回原籍生产队劳动,在城关菜园生产队劳动那长达15年的日子里,父亲也是饱尝了艰辛,从未做过农活的他得从头学起,跟随生产队的副业队割草炸矿烧石灰,到计划乡月亮山深处筑坝修河道放木排,什么能挣工分、能挣钱就做什么,用他的双手和母亲一起挑起整个家庭生活的重担。1968年文革时期我16岁时初中毕业了,作为回乡知青也回到了生产队,也是从头学起,为父母分担一份家庭重担。
1980年, 党的平反政策来了,黔东南州政协副主席莫御也证实了父亲当年的身份,父亲这才恢复了工作,安排在平江中学教书。在平江中学教书的几年中,父亲好像获得了新生,浑身有使不完的劲,一心扑在教育工作上,教学方法灵活多样,所教班级学生成绩年年名列前茅,他还经常用自己微薄的工资购买奖品奖励学生,深受学校和师生好评。无奈年老了干不了几年,1986年年满六十后退休。时任榕江师范学校校长的林云开是父亲国师时的同学,见父亲虽已退休,但身体很好,刚教了几年书就退下来,意犹未尽、很不心甘,这才又聘请父亲到榕江师范教了三年书。
由于年岁已高,加上病痛缠身,父亲走了。父亲一生命运多舛,未曾出生就没了父亲,母子相依为命;年纪轻轻就受命为一校之长,事业如日中天时,又误入歧途、身陷囹圄;回到生产队劳动十多年也是饱尝艰辛;及至落实政策恢复工作,却因已临近退休年龄,干不了几年;就是到了耄耋之年,还重重摔了一跤,使年迈身体受损。如此看来,这就是父亲赠与我手杖时那句话了:“人要平平安安、顺顺当当地过一生,不是那么容易的“。
父亲走了,不知不觉我也退休几年了,从22岁起就远赴八开山区教书,从教一生,未做过官,也未有过大起大落,一生平平淡淡。
如今,只有父亲留下的那根手杖陪伴着我, 但愿它能陪伴着我平平安安、顺顺当当走到人生终点。
人,总是往好处去想的。
作者简介:王世春,苗族,1952年生,贵州省榕江县人,退休教师,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。20世纪80年代起开始业余文学创作,有小说、散文、散文诗在省内外各级公开刊物和网络平台发表,出版过纪实文学专集《人生驿站》和散文集《向晚吟》。
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,若侵权联系删除。欢迎文友原创作品投稿,投稿邮箱609618366@qq.com,本号收录乡土、乡情、乡愁类稿件。随稿请附作者名,带图片最好,请标注是否原创。乡土文学公众号已开通,欢迎您搜索微信公众号:xiangchouwenxue,关注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