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桥养狗好不好我家的阿璜
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在村口的拖拉机桥堍站一会儿,因为桥堍埋着我家的阿璜。
阿璜是条狗。
那年我小学毕业,马上要到镇上念初中了,爸爸就带我到镇上去理发,顺便先去中学认个门。我爸新买了摩托车,他总要找理由出去兜一圈。
理发店隔壁是车行,我理完发就到车行看车。正在成排的车里转来转去时,我听到一阵哼哼声,寻声找去,角落的纸箱里有三只毛绒绒肉乎乎的小狗,正争先恐后地往纸箱上沿攀爬,跌落下来的就奶声奶气地叫。
我正看着,我爸进来,店主认出我爸,就说店里在搞头盔促销,要不要配一个。那时还没有骑车上路必须戴头盔的规定,我爸就说:“乡下路,谁用这个。”
店主是个十分有眼色的人,他见我喜欢小狗,就说:“头盔我给你打个折,再送你儿子一条狗。”
我早就想要养狗了,以前我爸一直说等你大了再养。现在我是中学生了,当然就满足我了。三只小狗有着不同的颜色,说明它们就是杂交品种,也就是人们所说的“串串”,但我不管,我喜欢狗,我知道草狗也很好,人们还给它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“中华田园犬”。
我挑中的是条土黄色的小狗,好像是很显著的那种草狗。乡下人养狗就是看家护院的,草狗也不像城里人的那些名犬那样宠爱,将狗当成孩子来养,还会让狗跟着自己姓。我们乡下随口给狗起个名字,就是根据它的颜色叫小黑、小花、阿黄之类的,我想我是个中学生了,怎么也得给狗起个有点意思的名字,可我又毕竟只是中学生,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,灵机一动,我就想,这狗是在镇上抱回来的,镇的名字中有个“璜”字,我就叫它阿璜,而且我查过,璜是黄金的意思,希望它能给我家带来好运。
从此,我用普通话叫它阿璜,但在我爸我妈嘴里,他们都是用方言叫的,听起来还是“阿黄”,跟其他狗没啥区别,特别是在我妈眼里它就是条看家护院的草狗,她用剩菜剩饭喂阿璜,从没将它当宠物看待。
阿璜长得很快,刚来家时像个毛绒球般在地上滚,还喜欢跟我们的脚跟走路,一不小心拖鞋就会被它拽下来,等我念完初中第一个学期,它的个头就与凳子一般高了,力气也大得惊人,最喜欢叼东西,我妈扫地它会去叼来畚箕。阿璜好像知道自己与头盔的关系,只要看到我爸推摩托车出门,它立马就会从凳上叼起头盔跟在后面。
我念初中那三年,只要我爸送我去上学,阿璜总要在后面追一程,追到了村口的拖拉机桥上,我回头喝令阿璜快回家,它才悻悻然站住,站在桥顶看着我们远去。它的听力出奇好,老远就能分辨出是我爸的摩托车,傍晚当我爸驮着我回家时,远远就能看到阿璜早就站在桥顶上了,还兴奋地摇着尾巴,等我们一冲上桥,它就高兴地先在原地打转,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跟着我们回家。
后来我到仓城上高中,住在学校里,每星期回家离家也都是阿璜迎送的。高三时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,可有一个周六老师临时宣布上面有通知,要提前填报志愿,让我们赶紧回家跟家长商量。那时家里没电话,手机更没有,我在镇上下了公共汽车后只能走回家,快到村子时天已大黑,走近拖拉机桥,只听“汪汪”几声,阿璜已扑到跟前。后来我妈说天擦黑阿璜就烦躁不安地要往外走,我妈将院门关了,它硬是从铁门栅栏里将身子挤扁钻了出去。
阿璜接到我后,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在我左右,而是一直走在前面带路。刚走到拖拉机桥的桥堍,阿璜就咬住我裤管,我还以为它跟我亲热,就蹲下身子撸撸它头:“乖,天黑了,下雨了,快点回家吧。”当我一蹲下来,我就看清了前面的地上有根电线,再仔细一看,远处还滋滋冒着电火花。我忙带着阿璜退后,绕了一圈叫了人来处理。事后才知道是一台拉泥的翻斗车带倒了桥堍的电杆,如果没有阿璜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。从此以后,我妈也叫它阿璜了。
上大学后的第一年暑假,我兴冲冲回家,心里还想着阿璜会不会又有灵性地站在桥顶等我,但直到我进家门也没有阿璜的身影和叫声。我大声叫阿璜,我妈从灶间里出来,高兴地接过我的行李,我又叫了两声阿璜,我妈的脸色便不好看了,我以为她是嫌我进门不叫妈,却只顾寻狗弟弟,我妈却告诉了我一个让人痛心的事:“阿璜没了。怕你伤心,没告诉你。”
阿璜进家门是因为头盔,没了竟也是因为头盔。一天,一个骑摩托车的偷狗贩狗肉的人进了村,陌生人靠近自家门狗都会叫,但偷狗人身上有血腥味,阿璜早闻到了,就躲进了屋里。偷狗人停了摩托车脚踮在地上往里观察,见院门开着,院子里没人也没狗,却发现了凳上有个头盔,就戴到了自己头上。头盔已经很旧了,可能这人也是正好没有头盔就顺手牵羊了。阿璜看到自家的东西被人拿走了,它大叫一声猛地从屋里窜出来去追。偷狗人一听狗叫,就停车掏出弓弩想射狗,这时我爸闻声从屋里出来,偷狗人慌忙拧紧油门逃走了。
我爸见没丢什么东西,想就算了,谁知阿璜却不依不饶,它狂奔着追出去,肯定是想追回头盔。这时的阿璜已经七岁,应该是狗到中年了,但此时它恢复了年轻时的身姿。偷狗人的摩托车从拖拉机桥上往下冲,一辆拉泥的翻斗卡车正从丁字路口横向呼啸而过,摩托车刹不住,一下子撞向卡车。摩托车被卡车车轮弹出来在地上旋转,正巧扫到一路狂追而至的阿璜。等我爸追到时,浑身是血的阿璜不停地抽搐,嘴里也吐着血。而那偷狗人也是一头撞在卡车身上,却因有了头盔保护,站起来还能狂奔逃跑……
我爸将阿璜埋在拖拉机桥桥堍的一棵香樟树下,也从那以后,我爸再也没忘记过戴头盔。
我儿子也想养条狗,妻子一直没同意,她知道儿子跟我一样太重感情,怕宠物一旦有个意外儿子会受不了。这次春节回老家,我领着妻儿到拖拉机桥堍香樟树下,讲了我与阿璜的故事。最后我说,要不要养狗,让儿子自己决定吧。